治说的问题,正是巨集义担心的。
“我最近常常在思考。”他说,“不,应该说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思考,杀死犯罪者,在诸多解决事件的方法中,无疑是最为简单粗暴,并且后遗症最多的方式。”
“就比如说,我杀死了这名政客。”他用手指虚虚地指向修治手上的纸张,“他的罪行被曝光,手下的资源解体,孩子们得到拯救,但很快,总有人会在事态平息之后接受他遗留下的财产,甚至还有人侥幸走上他经历的老路,那么我先前做的事情,效力就大打折扣。”
“还有那些孩子。”他说,“作为受害人的他们值得同情,但如果将他们未来得不到好的引导,那么无疑有可能变成更糟糕的人。”
“所以我想,我目前做的事情还太少了,太片面了。”
“按照阿巨集的说法,莫非是想要连他们的未来都一同负担起来吗?”修治坐下来,被炉的中间放了一个大果盘,果盘里面是三四枚形状美好的橘子,他拿起一枚,拨开皮,皮很薄,内里的果肉十分饱满。
巨集义伸出手指摩挲自己的下巴:“不,其实在你跟我说之前,我甚至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他讲,“负担起人的未来,实在是很沉重的一件事,就像是养孩子,我光是带着修治你就已经很忙了。”
“哎,真过分。”他将一瓣果肉塞在嘴里,“明明我帮了你那么多。”
“嗯,所以我很感谢你。”巨集义从善如流地回答。
“如果说要负担起那么多人的未来,起码要有个组织才行。”他伸出手指头计算着,“人手、金钱、名望、成熟的产业链……”
“就跟会社一样。”
“你要开公司吗?”
“再说吧。”巨集义说,“就算是开,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啊。”他说,“到时候修治君也长大了,一定要来帮我。”他说,“无论是挣钱也好统筹的能力也好,我都不如修治君,交给你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橘子已经吃完了。
“哎,我才不要。”他把残羹冷炙留在桌面上,“听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
巨集义望着天花板下悬挂着的吊灯:“但我确实不太擅长这些,人员调配,整理资金,搭建框架,真要说的话行动到现在为止这么成功,修治君要占一大半功劳。”
修治的声音中染上了笑意:“这些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了。”他站起来拍拍手,“好了好了,如果真的哪一天,阿巨集要做社长的话,虽然我不会做副社长,当个顾问却是没有问题的。”他说,“工作很麻烦是没错,不过要是我一个人的话,就没有办法像跟在你身边时一样,尝试许多有意思的事情了,谁叫阿巨集就是个很有意思的,充满了奇怪思想的人。”
“啊。”巨集义说,“你没资格说我啊,修治。”
“不过。”正田巨集义说,“虽然还没想到怎么协调这些孩子,果然还是不能把他们放在奇怪的精神病院啊。”
[先把他们救出来吧。]
修治举起手:“带上我吧带上我吧。”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很有趣的样子。”
安全屋的窗开了条缝,冬日的寒风钻进屋子里,恰好吹在资料纸上,定成了一本的书被吹得哗啦啦哗啦啦作响,那些白色的内页上下翻飞着,终于固定在了其中的一页。
“波澈健”。
一张大头照,若隐若现。
……
波澈健比修治要大两三岁,但看他的身材,说是比修治小两三岁也是有人相信的。
暴躁、阴郁、攻击性强,初次见到他时,就像是只被关在阴暗小屋子里,从来没有见过天日的猫。
“你把他领回来了?”巨集义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实在无法想象,修治会领什么人回来,做个精妙的比喻就是,一只高傲的,很有地盘意识的家猫,领了一只遍体凌伤的,同样具有攻击性的野猫回来。
“对啊。”修治说,“嘛,说是领回来,其实也不一定在一起生活就是了,波澈君似乎需要一间隔光的地下室,还要晚上的电脑装置。”他苦恼地说,“不过,确实是给我捡回来了。”
“喂!”后者不满地抗议说,“你以为是捡了什么流浪动物回来吗?”
“难道不是吗?”他的笑容好像很有威慑力,波澈健看了一眼,都僵住了。
“没办法啊。”修治说,“谁叫波澈君那么粘人,明明其他孩子都三三两两离开去寻找自己的道路了,却还是留在原地叫嚣着没有人需要我之类的话,于是我就问他,要不要来我们公司当小弟,波澈君竟然就欢天喜地地答应了。”他笑说,“换言之,也就是卖身给我们啦。”
“修治……”巨集义只觉得自己的脑门开始疼了,“公司的说法,你真准备实践?”
“当然咯。”津岛修治半真半假地说,“毕竟是阿巨集的梦想啊。”
[而且,阿巨集的梦想,听起来相当有趣哦。]
第二年,他们有了个小小的梦想,关于还没有成立的公司,以及多了一名打杂专用的暴躁小弟。
……
鹰翔太听入迷了。
作家,换个方式解读,就是编写故事的人,会编写故事的人,往往也很会说故事,太宰就是这样,听他讲述过去时,他的心情随着情节的起伏而起伏。
“哎呀。”第三杯奶茶喝完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机萤幕闪了两下,已经五点了。
小庄编辑预约了六点上门,而霍克斯结束工作回到隔壁公寓的时间是五点半。
总之,到了鹰翔太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嘛,反正大部分的故事就是这样。”太宰说,“等到第三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自然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等等,没出现什么大事?会社建立起来了吗,阿喀琉斯……]
他的满腔疑问忽然在胸口堵住了,鹰翔太想到了一件事。
阿喀琉斯是在第三年失踪的。
这个事实让他的表情僵住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他小心翼翼地提问,“阿喀琉斯先生,官方报道是失踪对吧,好像从某一时段开始,他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哦,那个啊。”太宰说,“不是失踪,是死了。”
“他在第三年死了,连带着他的梦想一起。”
[连带着,向往与朋友一同生活的,津岛修治一起。]
“如果、如果是修治的话,应该能够做得更好吧。”
“我早就知道,对你来说,这世界就像是本一眼能够看到尽头的书籍,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也没有什么趣味,更没有主动的意志。”
“正因如此,要是修治找不到想要做的事情的话,就去试着实现看看我们一同描画的梦想吧,建立一个会社。”
“一个能够托付很多人性命与未来的会社。”
“稍稍能够理解,铁名那时候的话了。”天使一样的孩子……
那些话,像是诅咒一样,牢牢的、牢牢的缠绕在太宰的身上。
[身体:太宰治]
[同步率:86%]
第77章
每一天每一天,小庄速都跨越小半个东京,到太宰治的家里,他试图劝说太宰治放弃那个疯狂的决定。↑思↑兔↑在↑线↑阅↑读↑
“霍克斯先生他们已经立案抓英雄杀手。”
“稍微迟一点不行吗?”
“拜托了太宰老师,读者们会理解的。”
“能不能请你不要去。”
他鞠了不知道多少个九十度的躬,说了不知道多少句言辞诚恳的好话,姿态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如果是在工作场上,这情状倒只是寻常,但太宰与他的关系与其说是工作场上的合作人,倒不如说更近似于朋友,即便是他关照太宰更多一点,忧心他的生活,最多也不过就上升到老妈子的地步。
请求,那是不曾有的。
明天就要出发去保须市了,小庄速知道,太宰多半是不会听他的话,然而到了最后关头,若放弃努力,他就不是他了。
才关上门,他就几乎是以土下座的姿势跪坐在地上,这已经是最高规格的请求了:“拜托你了,太宰老师。”他的头死死地扣在地面上,“就算是为了你自身安全考虑,也请不要去保须市。”
“小庄君啊。”从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叹息,是真的叹气,随后,太宰治就蹲了下来,小庄速的头微微抬起一点,正好可以看见太宰的脚尖以及弯折的膝盖。
[哎,太宰老师?]
两人此时的姿势在外人看来刚刚好,若太宰伸出手,就能像摸小猫小狗的脑袋一样,将手盖在他的脑袋上,“这件事情跟小庄君本来是没有关系的对吧。”他说,“这是我的事情啊,如果小庄君插一脚的话,不仅不能有什么益处,相反,说不定会被卷入其中落个横死的下场。”他说话的调子,像是人踩在云端上,轻飘飘的,内容却让人寒冷,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六出蔽空的冬日,寒风一吹过,身体就冻僵了。
起码小庄速是这么感觉的,他的心很冷。
“人的话,本来都应该是自私的吧。”他说,“尤其是日本人,难道不是信奉着不打扰别人也不干涉别人地活下去,诸如此类的信条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小庄速的思想被太宰的话带偏了[在日本,尤其是个性社会到来之后,人变得更冷漠是理所当然的吧。]
治安很差,街上时不时就冒出来敌人,敌人会阻碍交通、毁坏公共设施,随后再有英雄带走他们,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弱个性的普通人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社会上已经有英雄了,他们不需要出头。
他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按部就班地工作,按部就班地学习,见到敌人避开,甚至不会拍摄短视讯。
[但是!但是!]
他顶着沉重的压力,那些压力并不是现实中能看得见的,而是思想上精神上的压力,当小庄说话时,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与一种黑暗的,雾霭一般的情绪对抗着,而情绪的主题就是太宰。
他得冲破对方身上黑暗的迷雾。
小庄忽然开口了:“诚然,太宰老师说的一旦问题都没有,人,包括我在内就是你说的那样,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十分冷漠,就算是在报道上看见自杀率飙升青少年携手跳楼都不会有什么情感波动。”
“但是——”
太宰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点。
“人这种生物,对自己认识的人,与对自己不认识的人,是截然两种态度,”他说,“我知道,由我说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很自大,但在我的心中,太宰老师不仅仅是我负责的作家,还是我看着的天才少年,是我心中亲近的人,所以,我希望可以太宰老师可以保全好自己的性命,我甚至希望能够保护太宰老师。”
“我的能力很弱小,没有办法像英雄一样,从物理角度上保护太宰老师,只能这样一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