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才是监区。亚修和切尔纳被安排在会客室等待,几名高大的警卫在附近走来走去,像餐厅服务员一样问他们需不需要什么饮料。
亚修正在接受检查。下车后,他照例把吉他包带在身上,但警卫们一眼就看出那才不是乐器,并表示显然你不能带着军火库去见典狱长。
切尔纳现在还可以动,也许再过十几分钟就不行了。他并没用今天最后的机会多走走,只是一动不动地窝在沙发角落里。两个警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盯着他,他们从没见过眼睛一直保持红色的血族。和他们目光接触后,切尔纳有点慌张地低下头,直到亚修走过来把他拉起来。
“他们说我们可以进去了。”亚修一手托着切尔纳的手肘,与其保持足够近的距离。他知道今天血秘偶的行动时间快用完了,切尔纳随时可能倒下去。
隔着衬衫布料,他发现切尔纳的胳膊竟然在抖。
“真有这么害怕?”他低声问。
切尔纳又想摇头,又想点头,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
很久以前,刚刚作为血秘偶被“唤醒”时,他一无所知,对什么事情都不愿意配合。那时他的主人是阿斯伯格,虽然他要服从命令,但毕竟主人的命令不可能严谨得滴水不漏、不可能事无巨细,所以他仍然有机会攻击其他巫师。为此那些人专门为他做了个电击项圈——比给狗用的那种危险得多,电流强度对人类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后来切尔纳终于明白了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他渐渐变得驯服和配合,于是巫师就去除了他的电击项圈。后来,每当他产生抵抗情绪,哪怕还没将抵抗付诸行动,他就会立刻回忆起项圈启动时的感觉。疼痛似乎长期储藏在了骨髓里,随时可以爬出来一次次侵袭他。
今天的感觉就类似这种。光是听说要见巫师,无数难以形容的痛苦就会翻涌而出——那些年中,其实电击项圈并不算最可怕的。
正想着这些,身上的力气突然被解除安装,切尔纳像被剪断提线的木偶一样倒了下去。身边的亚修及时扶住他,一手搂紧肩,一手托住膝窝,像几天前一样把他抱起来。
那几个警卫也许平时太缺乏娱乐,看到这一幕时他们竟然突然鼓起掌,还有人吹口哨。亚修尴尬地皱眉:“典狱长先生应该提起过,我带着血秘偶。”
“是的,我们听说了个大概,”其中一人说,“只是刚才你的动作太有趣了,就像在舞会上抱住被束腰勒晕的女伴。”
“我负责监管他,而他需要帮助,于是我就帮他。这没什么奇怪的。”
“真有骑士精神,”另一个警卫评价,“其实你扛着他就可以了。”
亚修摇头:“不,我们没有扛着人的习惯。”"
“哦?这是什么意思?”
“是游骑兵猎人的一种迷信吧……如果是搬运不能动的人,我们都是用抱或背的姿势。血秘偶失去行动能力后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没法揹他,就只能抱着。游骑兵猎人普遍认为扛着人是不吉利的,只有搬运尸体时,我们才用扛的姿势。”
“你们可以和同伴一起抬尸体啊,尸体都很难运,一个人扛可真是够呛。”
“我们总是单独行动,不常和人配合,在行动中通常没有搭档。”
走在最前面的警卫用识别卡开启了第二道门:“那你就算特例了,你的血秘偶多少也算个同伴。”
也许是吧,亚修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回味起刚才的话,他才发觉自己也许真的没法把血秘偶当物体看待。
侧身走进门时,亚修稍稍低头,目光扫过切尔纳苍白的脸。血秘偶现在只有五官还能动,他紧闭着眼,淡金色的睫毛不时轻颤着……他还是在害怕。
按说,血秘偶只是武器和傀儡,可只有活物才会害怕。
第14章
办公室正中摆着宽大的办公桌,桌上除了档等物之外,还摆着不少施法者才用得上的瓶瓶罐罐。典狱长罗素先生曾经是巫师,这倒不奇怪,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并不是施法材料,而是桌后的那张床。
这里没有办公椅,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床,床和桌子平行摆放着,上面蜷缩着一小团哼哼唧唧的生物。
随行的警卫打了声招呼,罗素先生从床上缓慢地爬起来,趴在桌子上双臂交叠。亚修把切尔纳放在一旁的沙发上,神情复杂地对罗素打了个招呼。他本以为罗素会是个阴森严肃的巫师,可眼前的老人身形瘦小、病容满面,看起来该去住疗养院,而不是在这里当典狱长。
“日安,布雷恩先生,”罗素先生有气无力地对亚修打招呼,并示意他坐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每个……咳,每个首次见到我的人,都这样看着我。不要紧,我知道你们是好意。”
“您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亚修问。
巫师苦笑:“不是最近,是一直……而且将来只会越来越差。使用巫术过度就是这个下场。”
随着奥术秘盟早已势力不再,巫师也变得很少见了。亚修好歹曾接触过几个,他印象中那些人可没病成这样。
“我不太明白,”他问,“年长些的巫师都会患病吗?这问题如果冒犯到了您,请原谅。”
罗素摆摆手:“没什么。嗯……使用巫术并不会使人变成我这样,只有‘使用巫术过度’才会是这个下场,甚至更惨点。巫术会蚕食身体与灵魂。”
说着,他望向沙发上的切尔纳:“所以……巫师们往往需要强大又听话的打手和保镖。”
切尔纳睁着眼,他能听到。
亚修问:“听说您希望见见血秘偶。”
“是的,不只是见……”罗素刚才话说得有点急,缓了几口气才能继续,“让我直入主题吧。我有办法延长他的活动时间,具体延长多少,得依情况而定。这需要你同意,因为你是他现在的主人。”
罗素的话令亚修有些惊讶。延长切尔纳的活动时间当然是好事,不仅是切尔纳能更自由些,在亚修需要他时,他也能提供更多帮助。但亚修并没立刻同意:“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您希望为我们做这件事?”亚修问,“我并不是在质疑您,我相信猎魔人组织。只是,凡事都需要原因。”
罗素接过警卫递上来的热饮,捧在手里当暖炉用:“布雷恩先生,你很敏锐。确实我并不是平白无故这么做的。我需要你们帮个忙。”
“取走那个犯人留下的戒指?”
“不,不是那件事。”罗素转向警卫:“四级涉密。请回避。”
警卫了然地点头,都退出去并带上了门。亚修挑挑眉,很多人要密谈时都会找个借口以支走旁人,而罗素则直白地说出涉密等级和相应的指示,看来猎魔人组织自有一套行事准则。
罗素友好而虚弱地笑了笑,似乎猜到了亚修的想法:“这里的警卫也都是猎人,他们知道规矩。说正事吧……呃,你的朋友醒着吗?从我这里看不清,我希望他也听着。”
亚修看向切尔纳:“他醒着。”而且很可能他是害怕得根本不敢睡。
典狱长低下头,在什么东西上按出密码,从矮柜里拿出一份资料。亚修接过来草草翻了翻,上面描述的东西和他以往遇见过的案子差不多,一座出现诡异事件的房子,荒废已久,藏着超自然的秘密什么的。
“里面有细节,你可以慢慢再看,”罗素说,“有一些关键的东西,我只能对你口述。”┅思┅兔┅在┅线┅阅┅读┅
“请讲。”
“资料中那座房子曾经是个福利院,宗教机构和一些基金会联合建立的。大约三十多年前,那里发生了一场屠杀,所有儿童、病患和工作人员全都死在了房子里,一个不留……”
罗素说几段话就要歇一会儿,亚修听得有点急,就问:“什么生物做的?”
“别急,听我慢慢说……”罗素吁着气,“案发后,猎魔人组织派了人去调查,可是上面的负责人却下达了密令,命令外勤人员远离这件事。不仅如此,他们还表示,如果有猎魔人成员发现其他超自然学者去调查,就必须去误导和阻挠他们……于是,事情就这么被搁置了。事发时我还年轻,还没加入他们,直到最近我获得许可权,看了卷宗,我才明白是为什么……因为,那场屠杀本来就是猎魔人干的。他们派了一队人,还带着施法者,搞了个寂静力场来隔绝声音……一天内杀光了福利院里所有生物。”
“为什么?”这完全出乎亚修的意料。
“因为,那间福利院实际上是个……养殖场。或者说是食堂。他们的‘老板’是个吸血鬼,不少工作人员也是。他们饲养着老人、儿童、智力障碍者、伤残者,与他们进行缔约,牢牢控制住他们。布雷恩先生,你知道缔约吧?血族分三次吸取同一人的血液,之后就可以任意驱使这个人。”
“我知道,”亚修点头,“但缔约似乎必须使用獠牙?食用血袋或者取出血再食用都不行。”
“是这样。那里的吸血鬼还进行了分工,每人负责缔约十几个病人,新进来的病患也很快会被缔约……就和蓄奴差不多。”
亚修问:“其实只要解决了吸血鬼主人,受制的人类就能解放了,当年的猎人为什么要将受害者一起杀死?”
罗素说:“本来猎人们也是这样计划的。但行动前有人走漏了风声,在猎人们赶到之前,吸血鬼们已经撤离了……在撤离前,他们做了些非常疯狂的事……”
“难道……”
“一两个小时内,他们把里面的所有人类都转化了。”
“这怎么可能?”亚修记得,血族的初拥过程是很繁琐的,如果哪个细节不到位,被转化者根本就没法活下来。
罗素说:“如果目的是保证子嗣活下来,那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转化那么多人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并不是为繁衍子嗣,所以也根本不讲究手法温和。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吸干受害人的血,甚至为求速度,还用器械去抽……然后他们只喂给受害者一两滴自己的血,这根本不够……一半的受害人几秒钟内就死了,另一半成功醒了过来,但由于没有得到安抚和引导,有些人在转化的痛苦中疯掉了,也有些原本清醒,慢慢却开始因为饥饿而发狂……猎人们攻进去时,遇到的就是这样疯狂的场面。而那些奴隶主……早就离开了。”
不幸开始发狂的“新生命”没有一点理智,他们会攻击见到的任何活物,不分敌我,不知疲惫,哪怕面对火焰或阳光也不知却步……施法者造出寂静力场,让整幢建筑鸦雀无声,猎人们则在绝对的无声之中完成杀戮。亚修想像着当时的局面,还真有点不寒而栗。
“那现在这间福利院又出了什么状况?”他问。
罗素叹口气:“福利院一直废弃着,拉着警戒线。前不久,有人看到视窗有人影闪过,那人面色灰暗,服装也像过去的款式。猎魔人协会看到了那些照片,并把上面的人影放大,我们就看到了个非常熟悉的面孔……”
“是当年那些吸血鬼?”亚修问。
“比那还糟……”罗素用枯瘦的手搓了把脸,“是战死在里面的一名驱魔师。”
“是幽灵?”
“还不能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