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妥帖,一丝水滴都没沾上的信封来,双手往前一呈,“乌达统领来信了!”
说曹操曹操到。
李琛深潭一般的眼中立刻映上烛火亮光,满院的积水都盛在了里头,发着幽微光芒。
闫真立刻上前接过,捧到了他眼前。
“乌达侍卫由您教导而成,十分能体察圣意,这书信说来就来了。”
李琛接过,掀开蜡封,绕开卷绳,翻开封口,心底满足的感觉随着掏出来的薄薄一张纸升到了顶峰。
皇上:
西北的太阳真是太大了,昼夜温差也大,中午热的要死,晚上冷的哆嗦。
还好宋太医将织锦斗篷带了来,白天遮阳晚上保暖,不至于冻到。
沈欢已经找到了,早已经到了边疆大营总帐中,人折腾的够呛,将军府那管家不成事,找来找去还没有我们找到的快。
西北这处果然穷山恶水,随便一个将士眼中都冒着精光,宋太医这模样生的太好了,我感受到环绕在他周围的目光,觉得十分吓人。
林兼这糟糠老头子说话绕圈子,绕来绕去,一句话能说个十遍。想打听个事儿很难,一个劲儿的跟我逗咳嗽,气的我着急上火。
好在有宋太医,叫他领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能说会道。
唉。
想我的暖暖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怪我走的匆忙。
十天假期已经过半,若是宋太医再不提回京的事情,属下可要动手了。
粗狂字迹行至最后一行,落款俩字乌达。
李琛翻过纸张来,看了一眼,再没有别的话了,遂又将薄薄一页纸翻了回来。
纸张粗糙,捏在手中坑坑洼洼,很磨手。
李琛活这么大,没有见过这么粗糙落魄的纸,不仅质地不好,颜色也发黄发干。
可,即便万千不好,他拿在手中就将上头的话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才折了一下,贴身放了起来。
那纸上的内容都刻在了脑子里,继续不停闪现。
门外的雨仍在下,闫真等了一会儿,轻轻问:“皇上,今天歇了吗?”
李琛“唔”一声,错眼看了看偌大詹事间。
“一会儿。”他道。
闫真悄无声息退下,只留他自己。
画眉歪着头睡着了,连小爪子抓在笼子上的窸窣声都消失了。
李琛听了一会儿雨,回到乌木座椅上继续批折子,他看的很快,一目十行看完内容,将请安的扔到一边不理会,碰到提到事情的便执笔圈圈点点,写个准或打个叉。
或者干脆画个圈,意思是知道了,你看着办。
即便如此,宽大书桌仍旧被堆积的奏折占了半壁江山。
他停下手中笔,取出那封信纸来,又将内容看了一遍。
‘还好宋太医将织锦斗篷带了来……不至于冻到。’
他肯定喜欢那斗篷,之前送过不少,也不见他总拿出来,这个倒不一样,三天两头就拿出来或披或盖。
‘宋太医这模样生的太好了,我感受到环绕在他周围的目光,觉得十分吓人’
宋春景确实长得很好,五官都边缘深刻,乍一眼很精致,仔细一看就不仅仅是‘精致’,乃是移不开眼。
越看越好看,每一个表情都格外耐看。
听人夸他,李琛心中满意又满足,但是这美色被别人觊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时间不知是怒还是醋,占满了空了一块的内心。
他甚至想即刻起身,冒雨牵马冲去西北,将人带回来。
顺便挖了那些瞎看的人的双眼。
再往下,‘好在有宋太医,叫他领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能说会道。’
宋春景一张嘴,条理清晰,思路明确,而且时常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确实令人佩服。
就连李琛本人,都被他一口‘牙尖嘴利’给怼的无话可说,败北数次。
更别提边疆一群一身蛮力只知道打架的兵蛮子了。
李琛想象那场景,嘴角靠后一陷,显出一个窝儿来。
最后一句,‘若是宋太医再不提回京的事情,属下可要动手了。’
既交代了宋春景还没有提过要回京的事情,又提前同李琛请示好可能会动手,一怕他怪罪,二,宋春景若是找麻烦,也能想李琛寻求庇佑。
乌达这封信写的也算有些水平了。
在往下看,什么都没有。
李琛挑挑拣拣,将有关宋春景的话挑出来逐一拆开分析透彻。
仿佛能通过这纸张上描述,触控到上头提及的人一举一动。
万里之外。
乌黑天空像一口锅扣在上方,漫天繁星流淌成河,耀眼而壮观。
乌达蹲在帐篷外头,隔着帷帐轻轻咳嗽一声,然后怕惊了耗子一样压低了声音,“宋太医,咱们明日回京吗?”
帐中无声。
乌达等了一小会儿,趴在帷帐上往里望了望,里头漆黑一片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他打量一眼四周无人,又问道:“您睡着了吗?”
宋春景衣不解带躺在床上,看着清晰乌黑刻在帐篷上的身影。
繁星映照如白昼一样,躲在里头看外面,就像看一出皮影戏。
宋春景看了一会儿那身影又是趴又是望,还是不是挠挠头,最后似乎是放弃了,走了。
内外如同一体,彻底安静下来。
已经子夜时分了。
他翻了个身看了一眼睡在对面床上的沈欢,沈欢却没有睡,躺在床上用棉被遮挡住大半张面庞,整个人只露出头顶黑发和乌溜溜的眼睛。
黑暗中,沈欢张了张嘴,想叫“师父”,但是又迟疑了。
他心想:我已经自请出师门,诀别当日也说的清清楚楚,他还算是我师父吗?
同时他又难以克制的想:如果他不关心我,怎么会跋山涉水到这里来找我呢?
无论是冷清安静的宋府,还是宽敞自在的将军府,京中的温暖的一切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他眼泪顺着鬓边无声滑落,阴湿了枕头,不一会儿,连带着脖子下面都跟着潮湿黏连。
他往下拉了拉被子,露出嘴巴来呼吸。
宋春景坐起身来,穿上鞋走了过来,沈欢看着那身影,赶紧闭上了眼,然后一翻身,面朝里侧躺好不再动弹。
宋春景没有点灯。
他走到床边,静静站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别哭了。”他道。
沈欢听着他声音,心中更加酸涩。
额头一凉,是宋春景伸出手,抵在了他额上。
那手没有即刻抽离,他人蹲下`身,守在床边,“热退了一些。”
沈欢抬眼之间觉得眼皮磨眼,不用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副狼狈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了话,声音浸透边疆苦寒凄冷,“追杀我的,和追杀我爹的,都是荔王的人吗?”
“嗯。”宋春景应道。
沈欢惨笑一声,洁白牙齿在夜色中显得森然无比,“同太子,不对,他已经是皇帝了,同他没有关系,是吗?”
“是。”宋春景说。
沈欢沉默片刻,片刻后垂下红肿的眼皮。
“师父说这话,没有一点点私心吗?”他问。
过于浓重的鼻音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但是仍旧哀泣沉沉。
宋春景沉默片刻,眼中不见星点光芒,流淌着浓重墨汁,道:“有。”
“我知道,”沈欢张开嘴哈出一口无可奈何的气,又是惨痛一笑,“从你远来西北由乌达护送我就知道,师父已经完全站到他的阵营中去了吗?”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网⑤提⑤供⑤线⑤上⑤阅⑤读⑤
“是因为我爹死了,所以将军府无人同他对抗了。”
“不对,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欢看着外头斑驳错落的帐篷形状,怔愣发呆,“师父选他弃我无可厚非。”
“沈欢,”宋春景叫了他一声,静静的说:“你当初,去何家找何厚琮来救过我是不是?我知道的晚了,谢谢你。”
沈欢呼吸一滞,眼珠晃了晃。
宋春景:“还有,皇上逼迫你不让你继续学医这事,我以前不知道,错怪了你,抱歉。”
沈欢睁大双眼,有些回不过神。
听这话中意思,似乎是宋春景以为是李琛逼迫他,不叫他继续学医的。
他似乎理解了同宋春景刚刚见面时,那一张口先说出来的‘抱歉’两个字的含义。
“但是将军府的惨案同他无关,当了皇帝也不是他的错,”宋春景停顿数息,放缓声音继续道:“他虽然有时冷峭无情,很吓人,但是追责荔王、告慰将军府,做的无可指责。他可能不是一个好人,但会是一位好皇帝。”
第99章
沈欢来不及深思,就被这数句话中其他的意思给点燃了,跟着念出声:“告慰将军府,会是一位好皇帝……”
“你在帮他说话,”沈欢肯定道:“你怕我头脑一热做出什么混乱事情来,劝我安居一隅,怕我给他添乱?”
“不是这个意思。”宋春景马上说。
沈欢胸口剧烈起伏数次,宋春景耳边听着拉风箱的喘气声,皱了皱眉,觉得不该说的太多。
他毕竟年纪小,骤逢大悲戚,刚刚得知将军不在的讯息,正是万念俱灰时刻,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如果你想继续学医,同我回京,我好好教你,”宋春景躲开惹他伤心的话题,低声保证道:“也会护着你,不叫你再受伤害。”
深夜之中,刻意放缓的声音就像温在烛火上的粥,缠绵亲切。
他竭力温柔:“我心里也是希望你回去的,京中至少比这里起居生活上方便一些。”
沈欢骤然坐起来,脑袋一阵眩晕都没能制止他涌上来的愤怒,“回去在他眼皮底下讨生活?畏畏缩缩一辈子?!”
“师父!”他怒火冲天喊道:“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
帐篷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一个高大身影映在帐篷上,看上去比本人更加强壮,“宋太医,发生什么事情了……需要帮忙吗?”
乌达听见动静眨眼间赶到。
“没事,”宋春景站起身,示意沈欢别出声,自己走了出去。
他取下搭在帐篷边的斗篷披在肩上,脚下不停,继而伸手一撩,掀开了门帘。
外头的气温正值最低时刻,漫天星光都似结了冰,既璀璨又冰冷。
“您这么晚还没有睡。”乌达说道。
“睡了一觉,醒来透透气。”宋春景仰头看了一眼苍穹,眼中星星闪烁,整张脸都泛着细腻的月色。
乌达差点移不开目光,心惊肉跳道:我的青天呀,这是什么神仙颜值啊。
“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呀?”他问。
宋春景:“再等等。”
乌达想了想,“再不回去就该耽误您上班了。”
“明日看看情况,将军府的人也该到了。”他说。
乌达还要再说,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劝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