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要怎么编排他?
这半夜三更,我将他带回来,这府里红毯没有铺,灯笼也没挂,迎凤楼里许多器物也还没有摆进去,下人仆役歇的歇睡的睡都来不及拜见……
明日他从这里走出去,别人要怎么看他?若是让人以为我对他不庄重,再看轻了他……
你也是老人了,怎的规矩越学越回去了?”
李长安目瞪口呆,讷讷道:
“王爷考虑深远,用心良苦,娘娘想来也是能体会得到。”
靖王摇摇头:
“他怕是体会不到,你不晓得,他有多粘人,我跟你说了吧?我二人自酉时便在一处,回到凤府时已近子时……”
李公公脑中一阵晕眩,木然地陪着王爷走着小碎步,把这段话从头到尾,又听了一遍。
夜已深沉,靖王径直回了自己居住的梧桐院,推开房门,室内灯火如昼,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那盏莲花风灯最是显眼,打眼瞧去满室浮光,甚是明亮温馨。
然而等他再一抬头,不由脚步一顿,只见迎面大厅的墙上挂满了狼头鬼首的面具,糖葫芦草垛倚在墙边,上面插着的除了糖葫芦,还有许多糖画和小泥人。
李长安一直跟随在侧,这些东西运回来的时候可是让他愁白了头发,好不容易整理到现在,此刻不免带着点邀功的口吻:
“送东西回来的人说必须得放在王爷卧房内,但奴才寻思着王爷若是起个夜,别的还好,万一看到这面具难免惊着,便挪到这里,那些字画倒是都给您挂在卧房里,还有许多铃铛,都系在帷帐上……”
秦殊杵在门口犹豫许久,终于抬起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王爷一直沉默着,李长安只得自己问:“王爷现在可是要沐浴?”
秦殊点了点头。
丫环仆役们开始进进出出送热水,李长安给他准备要换用的衣物,少顷后众人全都退去,屋内只剩了秦殊一人。
秦殊洗澡从不让人伺候,他走到屏风后,随手将身上的一应佩饰都取了下来,摸出袖子里的爽歪歪和那颗蛋时,便随手把他们搁在了一旁的换衣架上的小格子里,然后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先是外面的锦服,然后是中衣,最后是里衣,脱一件就往换衣架上晾一件,渐渐的,秦殊觉得有些不对劲。
秦殊是将军出身,五感极为敏锐,警惕性也非常高,他总觉得屋内有一双眼正在盯着他,聚精会神的,目光灼灼的,让他有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把屋子又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甚至飞身到屋梁上检查,这屋里实实在在只有他一人。
秦殊摇了摇头,又走回屏风后,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平凡至极的脸孔,捏了捏额角。
他这两日被小王妃迷得有些神魂颠倒,神智出现些许偏差大概也是正常的。
木桶中的热水滚烫,热气正缓缓蒸腾,秦殊解下腰带,脱下裤子……
“嗵”一声,那颗蛋忽然砸到了地上,一弹老高,滚到了墙角里去。
秦殊愣了下,走过去捡起蛋,然后他坐进了木桶里,顺手把蛋丢进水中。
那颗像是石头又像是玉的蛋果然直沉到了水底,秦殊微微笑了起来,探手到桶底把蛋捞出来,放到水面上,看着蛋又沉下去,他仿佛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哎呀”声,极细极轻,如同稚儿,隐隐还有一种熟悉感。
秦殊低不可闻的叹道:“真是魔障了,对着一枚蛋,竟也想起十一郎来。”
他一遍遍把蛋捡起,然后丢在水面上,看这小东西沉下去,再捞起,靖王玩得不亦乐乎,不住笑道,“把你这颗蛋洗个干净,明天送给十一郎玩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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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天色渐渐亮起来,朝阳从东边爬过满院的槐树梢头, 李长安带着两个侍婢守在靖王卧室门外, 静候着主子的差遣。
行走间的下人仆役都悄无声息,这个清晨的靖王府一如往日的安然有序。
里屋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李长安猜想着王爷定是起身了, 他清了清喉咙,刚想开口, 靖王却已经厉声喝道:“来人!”
这声音含着明显的怒气,李长安赶紧推门进去:“王爷?”
靖王穿着中衣赤着脚站在床边, 面具都没有戴,他正在掀着自己的床铺:“什么人进过本王的房间?”
李长安一惊:
“王爷何出此言?从昨晚入睡到现在,不曾有人进过您的房间,这外面都有人把守, 万万不会有人闯进来呀!王爷……王爷这是在寻什么?可是丢了什么打紧的东西?”
靖王一语如同惊雷:“本王的蛋找不到了!”
李长安傻眼, 不可置信地问:“您……您说什么?”
秦殊昨晚沐浴后,便迳自回了卧房, 他把那颗蛋和爽歪歪一起放在枕头边, 然后熄了灯, 那颗蛋在暗夜里散发着淡淡柔光,秦殊瞧着瞧着, 忽然心里一动。
他又起身寻了支笔, 将那蛋握在手心, 然后在蛋壳上画了个大大的眼睛, 黑漆漆圆溜溜, 接着画了管小小挺直的鼻子,还画了饱满精致的嘴唇,三两笔间便勾勒出一个小少年圆润可爱的模样。
秦殊隐隐听到一阵清凌凌的笑声,甚至觉得那颗蛋在他掌心里蠕动着,他只当是自己思念过度带来了错觉,一边在蛋壳上亲了亲,一边自言自语:
“十一郎看了一定喜欢,如此他便不会再跟我怄气了吧?从前看话本子,说初次动情之人,赏花观叶都能类比心上人,只当那是夸张之语,现在看来竟是真的……我此刻见你这小东西,就觉得和他甚为相像……也不晓得他今晚能不能睡好,竟忘了交代小川小彻,若是十一郎睡着了,让他们来回个信……”
他又把玩着那颗蛋想了十一郎许久,后来才慢慢睡着了。
可是适才醒来,却不见了这枚蛋!
这是他要送给十一郎的蛋!
靖王气恼地摔打着床上的被褥,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床头道:
“本王昨晚把蛋就放在这里,现在没有了,好好的一颗蛋,难道会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王爷您别急,奴才给您找找!”
李长安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依然整理起床铺来,他把整张榻上的边边角角都摸了遍,甚至让两个丫鬟也进屋来,床底下,柜子下,置物架下,甚至连墙角的花盆里都刨了刨,但是谁也没有找到王爷说的那颗蛋!
“这是绝顶高手所为!”靖王脸色阴沉,周身都笼罩着森寒气息,“本王昨夜就一直觉得有人在房内偷窥,几次搜寻无果,还是大意了!”
李长安目瞪口呆,小心翼翼道:
“咱们王府戒备森严,王爷已是一等一的高手,竟然连这样都防不住么?”
“山外有山人外人有,”靖王爷面色沉重,他抬头细细地逡巡着自己屋顶上的承尘,忽然跃身上去,手指还一路摸索着,落地之后他捻了捻指,表情就凝重了,“承尘上一丝灰尘也无,可见他是潜藏在承尘之上,可恶!”
李长安愣了一下,还是诚实说道:
“王爷,您的卧房每日都有人打扫,承尘上,本来就是不积灰的……”
靖王依然眉头深皱。`思`兔`在`线`阅`读`
李长安仗着跟随靖王久了,有些实话也比旁人敢说些,“再说,若真有人潜进来,他偷什么不好?要偷一颗蛋?”
“你是什么意思?”
“奴才虽说不知那是什么蛋,但就算它是个金蛋银蛋宝石蛋,他也不值当贼人半夜三更潜进王府来……”
“如何不值得?”靖王十分不满,“那不是一颗普通的蛋!”
李长安此刻才神色紧张起来:“如何不普通?”
莫非是个什么珍稀动物的蛋,或者是皇帝御赐之物,再不然,难道是什么厉害的法器不成?
靖王答道:“那是本王今日要送给十一郎的蛋!”他在房中烦躁地踱了两步,“贼子偷了蛋,就是想让本王心里不痛快,本王心里不痛快,论政理事自然不能平心静气,如此他们便可抓住本王的错漏,杀人诛心,好狠毒的阴谋……实在可恶!李长安,让人去通知大理寺,既然有人进得来,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着大理寺彻查!”
王爷的逻辑缜密得让李公公寻不出半点缝隙来,他虽然觉得这事实在蹊跷,但也只能照着吩咐赶紧去请人。
靖王府的这个早晨因为靖王爷丢失了一颗蛋而人仰马翻,而此时的丞相府浣风院里,却是一派端然宁谧。
昨晚十一回了院里就把房门关上,芙蕖和白果敲了一会门,就听到十一在里面喊:
“我睡觉啦!你们别吵啦,大家晚安!”
那会芙蕖和白果不知道他和靖王置着气,便没再多问。
后来小川小彻来敲门,里面照样回了这一句,这两人觉得小少爷声音中气十足,完全不像在闹脾气的样子,也放下了心。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十分好,早晨起来时个个神清气爽。
小川和小彻站在院中晨练,芙蕖白果在厨房升起袅袅炊烟。
主屋的雕花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时,几个人都循声看了过去,一颗小脑袋先是往外一探,看到满院子的人还往后缩了缩。
十一揹着双手,笑呵呵地走出来,冲几人摆了摆手:
“大家早呀!你们都在呀!”
阳光笼罩着小少年,他一身红衣鲜亮夺目,乌黑的长发在晨风中摇曳,原是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几个随侍看着他却纷纷惊拨出声:
“少爷!您的脸是怎么了?”
只见小王妃白皙的脸上满是黑色的墨汁,大大的眼睛像是被人狠揍了两拳,小鼻子旁也被画得乱七八糟,嘴唇下更是被涂得像是加了几撇小胡子。
那么漂亮精致的少年郎,像是把脸埋在砚台里滚了一圈!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弄成这个样子?!
“啊?”十一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芙蕖已经打来了水盆,就放在槐树下的小石桌上,白果拿来了帕子,十一自己对着水照了照,恍然大悟,这是哥哥在他蛋壳上画的!
他也不着恼,笑嘻嘻地让芙蕖给他把脸擦净。
“少爷这是在哪里弄的?您不是一直在房里睡觉吗?”芙蕖忍着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