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澄也了解了许多。说句实话,叶澄虽然吃得了苦,但并不是一个乐意吃苦的人。事实上,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他颇有几分靡衣玉食公子哥的习气。
叶澄坦然:【你想想,那个季呈佑比我家小芳差远了,我怎么可能见异思迁?】
009这下彻底相信了:【这倒也是。】
不过说实话,叶端瑜记忆中的季呈佑,长相似乎和季芳泽有点相似啊,他们又都姓季……算了,这种情情爱爱的事,和单纯的系统又有什么关系呢?
……
幽暗的监狱平常总是安安静静的,偶尔有什么动静,也是用刑后的惨叫,求饶,一片凄惨惊惧的氛围。但今日却格外不同。
一大早特意有人打扫过,甚至连阳光都洒进来更多。等到晌午,在一阵寒暄恭维的声音中,一众人走了进来。最前面的,赫然是一身非常眼熟的内侍服。后面跟着许多人,有的是宫里的内监侍卫,也有的是监狱这里的官员小吏。
和叶端瑜印象中来的人一样,是陛下`身边看重的大太监何来。叶端瑜过去没少在皇宫打转,和何来也算是相熟。
监狱门被开启,何来尖细的声音拖得很长:“叶端瑜接旨。”
众人便“哗哗”跪了一地。
旨意并不长,简单说了特赦,允他脱离叶家,嫁入王府。
监狱里的小吏跪在后面,心中啧啧称奇。
这监狱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来过高官,也来过草莽。有的无罪释放,也有的死在狱中,这都不稀奇。这位却实在不一般。
瞧瞧,有这样一张脸就是好啊,这家里犯下了这样的大罪,流放的罪名,都能甩得掉,还能进王府享福。幸亏当初没怎么得罪这人,王爷要如何,他们也都通融了。总归是卖了好的。
何来念完,瞧着这个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笑眯眯道:“叶公子,接旨吧。”
如今没了官身,自然不能再称“小叶大人”了。
何来的态度并不严苛,甚至有几分亲切。他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对皇帝的心意摸得出五六分。
皇帝会答应赐下这样的特赦,并不仅仅是因为昱王殿下的求情。皇帝其实和叶家的这一支很有感情,当年叶老大人做过帝师,叶大人也陪过陛下读书,甚至这位叶公子,也是皇帝极赏识的小辈。
可叶大人虽不是故意的,考题却确实是从他那里流出去了。朝堂争辩,最终定下了流放。这一去,穷山恶水,就再也回不来了。陛下会答应昱王殿下的请求,也是念及往日旧情,想着能保全一个,便保全一个吧。
年轻的世家公子跪在地面上,深深叩首:“陛下隆恩,但恕罪臣不能接旨。”
何来一时没听清楚他的话,还笑道:“陛下自然……”
本来安静的牢房中陡然升起一片喧哗。何来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叶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皇帝的特赦令,如今已经颁下来了,岂容你再反悔。
叶澄仍然跪着,上半身却慢慢直了起来。他取下了头上的白色玉簪。因为尚有冠在,他的长发并未披散下来。他的动作并不快,仿佛像是折花般,有种轻描淡写的优雅和平和。但是下一秒,他的动作把所有人都吓呆了。
叶澄的声音平静:“陛下特赦,罪臣感激涕零,只是为人后院,实非罪臣所愿。”
其实这不合规矩,这可是接旨,哪里有他辩解和抗拒的余地。但此时,大家都被他的狠绝给惊到了。
“幼时,罪臣的父亲教过臣诗书礼乐,也学过几日骑射。罪臣想过位列朝堂,想过保家卫国。唯独没为自己想过,以色侍人的命运。”
牢狱中一瞬间寂静无声。血顺着年轻公子光洁的脸颊流下来,在地面上溅开一串串红色的血花。
在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这个相貌也当做考评标准之一的朝堂,读书人不是最看重脸面了吗?
就算是面目丑陋的人,也不会轻易损伤自己的外貌。
这可是叶端瑜啊。
翩翩公子动京城的叶端瑜。
竟能对自己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吗?
“如今戴罪之身,不能再在朝堂上为陛下分忧,罪臣愿前往边疆,刺配充军。”年轻的公子深深叩首,“求陛下成全。”
何来怔愣了很久,反应过来才尖声道:“快点啊!”
几人听了指令,立刻扑过去,把叶澄死死按倒在地上。
叶澄也没挣扎。他也是赌一赌,赌季呈佑千方百计要叶端瑜答应,是因为叶端瑜有选择的权利!赌唯一的机会,就在传旨太监这里!
何来简直要被这群没眼力见的给气死了:“不是抓起来!哎呦这不本来就在牢里吗?!还抓什么?给他包一下啊!”
监狱里不缺刑具,也不缺大夫和金疮药。
“哎呀,”何来看着小太监们给叶澄止血,一条一条的厚棉布被血浸湿,想起都替他觉得疼,“怎么就下手这么狠?这肯定得留疤了!”
在他看来,这一趟本该顺顺利利,你情我愿的。本来叶端瑜就和季呈佑是一对啊,现在能逃掉流放,这不挺好的吗?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呢?昱王爷去求旨的时候,难道就没来先和叶端瑜商量一下吗?!害苦咱家!
叶澄声音虚弱,未被包扎的另半边脸面色惨白,却还不忘拽着何来的手:“望公公禀告陛下,罪臣虽是无用之身,也愿为陛下守疆卫土。”
何来没好气:“咱家自然会如实禀报给陛下。”
皇帝又没咬牙切齿地暗搓搓想搞死他们,怎么会让叶端瑜去充军。一家子妇孺书生,送到哪儿都是白给。皇帝正在宫里发愁呢,到底去哪儿能多活两天。这位倒好,好好的王府侧君不当,要死要活地想去边疆充军。
兵荒马乱,看叶澄脸上的血止住了,何来是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儿待了。他冷冷地丢下一句“等咱家回宫禀告看陛下如何处置”,便带着人回宫了。
牢门再次被锁上,狱卒骂骂咧咧地走了。叶澄自己靠在墙边,感觉脸颊的剧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在叶端瑜的记忆中,这位何公公可是识字的。那他应该察觉到自己在他手上写什么了吧。
第40章
皇宫, 书房。
皇帝批完了折子, 坐在一旁, 宣何来上前。何来早就回来了,只是一直候在门外, 此时才将牢里的情景禀报给皇帝。
皇帝听完,皱着眉揉了揉额头:“他们两个不是情投意合?这圣旨也给他们颁了,到底又要死要活地闹什么?!”
何来轻声道:“奴才瞧着, 小叶大人像是不大乐意。”
皇帝翻了个白眼给他。
这还用你说?脸都划了,旨都拒了, 是个人都知道他不乐意。
只是,昱王派人去牢里看叶端瑜, 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后来昱王在殿前长跪, 声泪俱下, 再三请叶端瑜为侧君,皇帝还以为是两人说好的。原来人家不乐意吗?
也是, 老师最疼爱的孙儿,自然是有骨气的。
叶端瑜是昱王的伴读, 虽说在宫里待了不少年,后来又科举晋身, 但和现在的皇帝接触并不多。真正和皇帝有交情的,是叶端瑜已经离世的祖父。叶端瑜的祖父曾做过当今陛下的老师。虽说皇家事不同, 但他们之间确实有几分真正的师徒情谊。
况且这么多年下来, 皇帝多多少少, 也是感怀叶家的忠心的。
皇帝叹了一口气:“伤得重不重?”
何来轻声道:“只怕是不轻, 当时血流了一地。奴才都吓着了。实在刚烈。这下铁定是要留疤,看来小叶大人是真心想去边疆从军的。”
大夏读书人重身体发肤,重颜面。若是脸上留下明显的疤痕,就算以后得赦,甚至翻案,他也很难再进仕途了。※思※兔※文※档※共※享※与※线※上※阅※读※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杯:“胡闹。”
流放也分很多种。有的人流放是去偏远地做官,有的人流放是做杂役,也有的是充军。差事不一样,去的地方不一样,这其中自然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皇帝给叶家人定的刑罚是“除名,流配,免居作”,即便去了偏远的流放地,也不需要苦哈哈地做劳役,只是人身受限制,不准离开流放地而已。危机几乎都在千里迢迢的路上,只要能坚持到那里,活命总还是有希望的。这和充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刑罚。
何来面色略有迟疑:“还有一件事,奴才不敢擅专……”
“说。”
何来将一直握着的手慢慢摊开:“这是小叶大人悄悄写在奴才手心里的。奴才笨,也不明白小叶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想着昱王爷常派人去看小叶大人,这话想来不是要传给昱王爷的。”
皇帝的视线落在何来的手上,那里凝着血迹,是一个“昱”字。
不是要传话给昱王,那就是要避开他。
皇帝的视线扫过桌上的笔洗。这还是老师当年送的。皇帝叹了一口气:“狸奴过两日要回来,朕到时候出宫看他。顺便把叶端瑜叫来见一见吧。”
何来屏息凝神:“是。”
叶家果然恩宠不衰啊。
……
监狱幽闭,但总还是能分清日升日落的。
如今距离何来等人离开,已经过了两个日夜交替了。
叶澄坐在草席上,脸上被包了一圈圈的白色麻布。他手上有轻重,看着血涌出来很吓人的模样,但当日包扎之后,已经没什么大碍。
他已经有两天没能好好吃饭了。
大概觉得这人实在不识抬举,别说做侧君,很可能下一秒就会因为得罪皇帝,被人拉出去砍了,狱卒对叶澄一反之前的友好态度。平常的饭菜换成了干窝头,连清水也不送一碗。叶澄虽然牙口不错,但也难免觉得有点噎。
逃出去对叶澄来说不是并什么难事,但他目前还没有下定决心,毕竟他不介意去做逃犯土匪,正经的叶家人未必不介意,何况他还有那么个坑爹的任务在身。所以他还是决定啃着窝头,乖乖地在狱中等何来的讯息。
何来是从小伺候在皇帝身边的,想来季呈佑的手也不会伸到他这里来。叶澄不担心何来会把他卖给季呈佑,但是何来到底会不会替他传信,陛下会不会派人来见他,叶澄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是冒险赌一赌。
叶澄听着那边传来的开锁声和脚步声,抬起头望过去。
来的人他认识,是何来的徒弟。
现在看来,结果并没有让他失望。
小太监在狱卒的带领下,开了牢门,悄声道:“陛下召见,小叶大人快请吧。”
叶澄坐在马车里,周围围着兵卒,马蹄声和车轱辘声在夜里清晰入耳。叶澄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打更声,心里暗暗思量。
若是以前也就算了,现在叶父入了狱,叶端瑜成了罪人之身,陛下竟然肯亲自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