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斑斑:“刀给我……”萧宁把他死死按在怀里。沈云阶身上残破的衣衫,脖子胸口上青紫的啃咬痕迹,衣摆上浸透的血,多看一眼,就让他心痛到发疯。
老周伸手扣住沈云阶的手腕,探上他的脉搏,神色越发凝重。萧宁抱起沈云阶要走,被老周伸手拦住。
“回去要一个时辰,他快生了,经不住来回折腾。”
萧宁眼尾泛红,看起来像是要落泪般,他伸手解开自己外衣,铺在沈云阶身下,又小心让沈云阶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忍下喉中酸涩,道:“不要用刀,自己生。”
沈云阶捂着伤口,眼前一片血红,听见萧宁的话,泪断了线的珠子般从眼尾滚了下来。他实在没有力气了,毒入心脉,身上痛得如滚刀山,阵痛一宿也没见孩子出来,若再拖下去只怕孩子先撑不住了。
萧宁捏住沈云阶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剖腹取子,我要你平安无事。”
“少爷……”沈云阶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我不行了……孩子是无辜的……”
萧宁压下眼中灼痛,死死攥住沈云阶的手,厉声道:“不行也得行,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你说过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看着他们长大,你说过后半辈子都要守在我身边!沈云阶,你若敢骗我……”
眼泪一滴滴砸在沈云阶脸上,萧宁弯下腰将额头抵在沈云阶眉心,哽声道:“你若敢骗我,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沈云阶伸手抚上萧宁的眼角,把他的泪抹去,指尖的血落在他眼尾,晕出一片艳丽的荒凉。
果然他还是舍不得他的少爷为他难过,沈云阶叹息一声,用尽全部的力气半撑起身来,随着腹中一阵紧绷绞痛,咬牙压住腹部用力。上腹伤口的血涌出,老周起手极快地封住沈云阶几处穴位止血,撩开衣袖,露出缠在胳膊上随身携带的银针。
“破水有些时候了,孩子还没下来,还有力气站起来走走吗?”老周用力按了按沈云阶的肚子,摸索了半晌,确定胎位没问题,只是因为早产,才折腾这般久。
沈云阶摇头,看了眼自己的腿。老周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儿,伸手摸按了片刻,皱眉道:“骨头怎么断了?”
萧宁抬眸看了眼老周。
老周被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得有些瘆得慌,忙改口道:“没事没事,养养就好了……”他落了几针,帮沈云阶提了一口气,道:“别泄气,得再使点劲儿。”
沈云阶闭上眼,眉心紧皱,咬住牙猛地挺起腰身,肚子随着颤动着,腹中小东西再也不似从前乖巧柔软,像是块坚硬硌人的石头般,碾着骨头寸寸往下。一口气送完,沈云阶倒**子,躺在萧宁腿上抱着肚子痛苦辗转,呜咽呻|吟。
“很好,就这样。”老周掌心湿漉漉一片,指尖飞快又刺了几根银针。沈云阶汗如雨下,脸上血色褪尽,苍白的唇微张,费力喘熄着,目光涣散,许久才渐渐攒了口劲儿,再度挺起腰身,阖眸极长闷哼一声。待力气用尽,落**子后,眼前已经花白一片,耳边尽是长鸣。老周换了几次针位,沈云阶被折腾地奄奄一息,孩子才算是堪堪冒出个小小的头顶圆弧,胀痛感到了极点。
萧宁一遍又一遍地用袖子抹去沈云阶额头的汗,眼睁睁看着他受尽苦楚,气息渐弱。萧宁悔得心如刀绞,倘若知道今日沈云阶遭罪至此,当初便是再如何心存怨怼,也不要他承受产子之痛。
“阿云……”萧宁用脸贴住沈云阶的额头,泪从眼中滴落:“从前事我们再也不提了,我只要你好好的。”
沈云阶眼神柔软下来,腹中痛楚猛至,他下意识仰起脖颈,痛拨出声。他能感到孩子一点点冲破桎梏,将要来到人世。忽然间,呼吸仿佛已经停止,心口处的绞痛来得猝不及防,脑海瞬间空白一片,一口乌黑的血从沈云阶口中呕出。原本死死攥在萧宁领口的手,徒然滑落,细瘦的腕骨颤颤,再无声息。
老周懵了,片刻后猛地扑上去,扒开沈云阶上身的残破衣衫,看到他心口乌黑一片。
“阿云?”萧宁身上溅满了沈云阶的血,一时间竟茫然地看向老周。
老周死死皱紧眉,转身抬手压住沈云阶的肚子用力按了下去。萧宁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吼道:“你干什么!”
老周甩开萧宁手,冷声道:“听我说,他毒入心脉没救了,留孩子吧。”
萧宁脑子嗡鸣,喉中一片腥甜,不明白老周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片刻功夫,老周已经按着沈云阶的肚子,将孩子轻轻扯了出来,匕首隔开脐带,婴儿细弱的哭声在一片死寂中响起。
第33章
早产的孩子看起来小小的一团,皱着可怜巴巴的小脸,哭声又细又软跟只猫儿似的。老周有些心疼地脱下外衣把孩子裹了裹,想抱给萧宁看看,又怕这会儿萧宁会发疯伤了孩子,想了想还是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小角落的香案上。
“是个儿子。”老周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道。
萧宁抬眸,血红的眼睛死死看向老周。老周低下头,伸手解开沈云阶的上衣,封了几处大穴,在他后背拍了一掌,胸口泛黑的银针冒出,他边取针,边道:“他这毒也不是一两天了,早晚都会衰竭而死,只不过为了留住肚子里的孩子,他央求我在心脉封了银针,暂且抑制住了毒。”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萧宁看着那乌黑的银针,语气冷得让老周听不出情绪来。
老周无话可说,从手腕取出新的银针刺下,一掌落在沈云阶心口处。
“咳……咳,咳咳……”乌黑的血从沈云阶唇角涌出,他呛咳着,拧紧眉心。
“他时间不多了,你……”老周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得
默默退到一边,抱起孩子缩在角落里,尽量减少存在感。
萧宁用袖子一遍遍擦去沈云阶唇角的血,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
“孩子呢……”沈云阶眼前恍惚一片,半晌才看清萧宁。
“孩子好好的。”萧宁边给他擦血,边道:“是个男孩,小沅有弟弟了。”
“好……那就好……”沈云阶神情放松了些,他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冷,从心口处开始泛冷。
萧宁点了点头,把他抱稳稳抱起来,道:“我们回家吧,小沅还在家里等我们。”
“好啊。”沈云阶环住萧宁的脖子,温顺地靠在他的肩头:“有些冷……”
“到了家里就不冷了。”萧宁亲吻他的眉心,低声道:“阿云,别睡。”
沈云阶疲惫地撑起眼皮:“少爷,对不起……我总是骗你,那年金陵初见你,我就在骗你……后来诏狱里我说从未爱过你,也是骗你……如今说陪你到老……咳……”血在萧宁衣襟上溅开。
萧宁将怀里人抱得更紧,用力闭上眼,口中腥甜:“沈云阶,我恨死你了。”
沈云阶眼角的泪尽数落在萧宁胸口:“我知道。”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仿佛金陵初雪那天,他跪在雪地里,冷得发抖。忽然间眼前跳入一团明艳热烈的火。从那起他这一生,便再也身不由己……
“可是你不要睡,我还原谅你。”萧宁轻声道。
荒凉的郊野孤冢,怀里人再无声息。
老周怀里的孩子扯着细细的嗓子忽然间啼哭不止,他抬头,看见萧宁身后一路蜿蜒血迹。
沈云阶死了,饼铺挂了丧幡,邻里前来吊唁不知细情,只道是死于难产,生了个又瘦又小的孩子,可怜极了。
沈云阶下葬那天,萧宁牵着小沅,怀里抱着个嘤嘤啼哭的孩子,眼睁睁看着十六根铜钉封了棺,一抔黄土,雪白的纸钱漫天翻飞。
后来小沅依旧上学堂,那个小猫儿似的孩子取名沈念,老周找了个乳娘帮忙照养。萧宁同从前一样,站在屋里揉面打饼,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眼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看向他的人。
有天夜里,萧宁被窗外雷鸣惊醒,伸手抱向身旁,却发现空空一片。他蓦地起身,掀开被子从屋里跑了出去。夜幕雷鸣,大雨倾注,他长发凌乱,赤脚跑过街头巷尾,一路到了沈云阶坟前。
孤零零的坟茔,静静地看着他。
萧宁才真正意识到,那个他恨之入骨,爱在心头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此爱恨都成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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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金陵城,天衣府。
沈云阶睁开眼睛的时候,恍若隔世。江岭心坐在他身边,正在摆弄一把新得的扇子,头也不回道:“不过一年光景,观儿,你回来的比我预想的还要快。”
沈云阶低咳,声音嘶哑到说不出话来。
“只是你这身子怕是得调养上几年了。”江岭心放下手中的扇子,起身坐在沈云阶的床边。
沈云阶脸上毫无血色,咳得掩唇喘熄,半晌才缓过劲儿,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在哪?”
“在家里。”江岭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你回来就好。”
沈云阶瞳孔骤然紧缩,撑着坐起身来,按住额角,痛苦地皱起眉头:“我还活着?”
江岭心神色平静,道:“枉断肠并不会让你立刻毙命,不过却看起来像死了一样,半个月内若是得了解药,便还有救。”
沈云阶目露痛色,指尖颤唞地攥住被褥,哑声道:“师尊,为什么……”
江岭心挑眉,神色冷淡道:“你在诏狱做的事瞒得住别人,还能瞒得住我?当年你既觉得亏欠他,我便允你去偿了这笔债。且要你看清楚,何为覆水难收。怎么?还不死心?”
沈云阶压住胸口,毒发时的痛楚似乎还盘桓在心头。原来他的舍生忘死,不过是师尊给的一个教训。
“观儿,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是我悉心教养出的弟子。及时回头,师尊不怪你。”江岭心把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都用在了自己这个傻徒弟身上。
沈云阶指尖搭在腹上,伤口隐隐作痛:“师尊,我知错。”
江岭心神色稍霁,从一旁桌上端起药碗:“喝下这碗前尘尽,这世上便不再有沈云阶这个人。”
沈云阶瞳孔骤紧,苍白的唇微动,半晌才道:“少爷和孩子……”
“只要他安分做个普通人,终此一生不涉朝堂,我就不会动他。”江岭心既知道谢筠意的下落,自然便不怕他再生事端。
“多谢师尊。”沈云阶从江岭心手中端过药碗,乌黑的汤药映着他再无悲喜的一双眼。若不喝这药,江岭心就不会再留他,萧宁和他的孩子也会被立刻肃清。
浓苦的药汁入了喉,白玉碗从床沿跌落,碎了满地。
前尘尽忘,从此,他便只能是沈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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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