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在他眼前飞速掠过,四下里都是被青龙尾翼扫飞出去的神仙,他们有的哀嚎,有的沉默,更多的向着撑天柱的方向叩伏,献上对神尊的哀悼和景仰。
结界禁锢了鹿九的灵力,他的泪珠滚滚而下,耳边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只有青龙一声声的呓语:“九儿,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鹿九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钝器一下一下砸着,砸得粉碎还不够,还要一片一片扫起来,有一双无形的手把碎裂的心脏狠狠揉着,拧着,他喘不过气,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只有一个念头疯狂冲击着他的脑袋,太疼了,怎么能这么疼呢......
疼得受不了,让他跟着师尊一起去吧,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终于陷入了沉沉昏睡,而这一睡,就是四千年。
......
秦钊忽然抱住头,他的双臂颤唞,两只手的手背上青筋虬结,他似乎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鹿九原本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正在发怔,一见秦钊这样吓得连忙扑过去:“三哥,三哥你怎么了?”
秦钊蜷缩着身体倒伏在地,唇间溢位痛苦的呻.吟声......
“七哥,你快看看,三哥怎么了......怎么了!”鹿九着急地大喊。
沈鸾掰开秦钊死死捂着脑袋的手,秦钊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但是他的嘴唇在蠕动着,好像在说话,沈鸾凑近了过去仔细聆听,等到他听清了秦钊从喉咙间发出来的两个音节,不由面色一喜:“小九,师尊这是想起来了,可能是记忆冲击,也可能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事情,没关系,让他睡一会......”
鹿九也凑过去听秦钊的呓语,等到他听清了,眼泪又簌簌落了下去,秦钊在说:“九儿,好好照顾自己。”
自苏醒后,鹿九的心上始终竖起一座厚厚的冰壁,这道冰壁把他与四千年前的最后一幕分离开来,他始终不敢去触控冰壁另一端的情景。
青龙用自己的脊骨,弥补天柱的断裂之处,他将在那里耗尽最后一丝灵力,泯灭最后一丝神智,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呢?
没有元丹,他会无比清晰地感知到本体的疼痛,他会带着清醒的意识一点一滴耗到油尽灯枯,那是天地间最大的痛苦和绝望。鹿九每次碰到这个问题都不敢去想,不敢去思考,青龙那个时候,会想什么呢......
现在鹿九知道了,他想的是,九儿,好好照顾自己。
鹿九捂住自己的腹部,元丹又开始发热了,如同烈火炙烤熔岩咆哮一般,它在疯狂冲击着鹿九的丹田,它在叫嚣着想要出来。鹿九张开口,把元丹吐了出来,那元丹围着秦钊疯狂打转,却找不到进入他身体的通道,青色的光芒把整个炼器房映得碧绿一片。是了,秦钊已经是凡人,他没有可以容纳元丹的丹田,元丹当然回不去了。
鹿九把秦钊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拿了丝帕出来擦拭他额上的汗,他抱着秦钊的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秦钊脸上,他就用帕子擦去。
沈鸾叹了一口气:“小九别这样,师尊只是需要休息,他一下子接收的记忆太多,暂时负荷不了,你不要弄得像生离死别。”他看了看一脸茫然的秦越,“你跟白洛也休息吧,我去别的地方一趟。”
秦越抱著白洛跟着沈鸾走了两步:“你去哪里,我和白洛跟你一块去吧?不然待在这里,我也想哭了。”
沈鸾回头看鹿九压根眼神都没往他们这里瞟一下,想来也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便点了点头,带着秦越和白洛一道离开了。
秦钊始终在呓语着,他语音模糊,鹿九听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九儿”,有时候是轻柔地唤他,有时候又蹙紧了眉,很是急切,鹿九抱着他,一会儿喊“三哥”,一会儿喊“师尊......”,他握着秦钊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面颊上。
“父神......”秦钊喃喃着。
“太渊,墨阿,璇玑,麓朔,今敕尔等守东南西北四宫,辟邪恶,调阴阳,卫三界,戍六道......”说话的男人气势雄伟,声音响遏行云,那是开天辟地的创世大神盘古,也是四方神君的养父。
......
“太渊,你我相识多年,我心悦你,想来你也不讨厌我,你我不如结缡为神侣,你意下如何?”黄衣女子头戴赤金攒珠冠,落落大方,毫无羞涩地直视着他。
他沉默了一瞬,目光歉意:“轩辕,我非良人,尚无成家之意。”
因为他的拒绝,那女子终日去凡间散心,却引得人间大旱,被囚禁天河,刑期不定。
......
“神尊,我仰慕神尊,愿拜入门下,请神尊收我!”眼前的玄衣少年眉目艳致,三界无双,但是暴戾恣睢之气难掩,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欢这少年的眼睛,太热烈,充满野心和欲.望。
“尔乃天妖,青龙神殿不收难教化之徒,速速离开吧!”
那少年咬肌迸起,面色涨红,眼神却愈加疯狂:“出身非我所愿,你青龙神殿收的妖兽还少吗?为什么独独排斥于我?”
“入我门下者,皆为修行,你所欲何求,本座与你心知肚明,休得妄想,否则莫怪本座不留情面。”
“我不服!”
“冥顽不灵。”他轻一挥袖,神殿大门徐徐关阖,将那少年的喊声都闭于门外。
......
“太渊,我这一去,四方神殿就唯有你一力支撑,”红衣红发的女子半阖凤目,轻叹口气,“天道终是不容我神界。”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必有一线生机。”他垂着眼眸,不知道是在安慰璇玑还是安慰自己。
“我此生有麒麟相伴,又有你们三个挚友,了无遗憾,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可心的人......”
他轻抬眼,似有些疑惑,不明白挚友怎么说到这样的话题。
璇玑摇头:“情之一字,可遇不可求,若你遇到了,自然明白个中甘苦,世间百态皆不如其味之万一,唉,我既盼着你有那一日,又担心你有那一日。”
他弯了弯嘴角:“可有可无之物,得之未必是幸,不得即是我命,没什么大不了。”
......
“天生地养的九色鹿,倒是难得,如此,你便随本座回青龙神殿吧。”他将那头小奶鹿抱起,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一抱,就抱起了自己一世牵挂。
“师尊师尊,我会写名字了!”孩童捧着绢纸,献宝一样跑到他跟前,让他看绢纸上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
“师尊,我写得好不好?”孩子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他难得诳语,但是对这孩子却习惯了说善意的谎言:“甚好!”
“师尊的名字是什么?我也要学。”
他的名字?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人敢叫他的名字了,他只微一沉吟,就提笔在“鹿九”两个字旁边写上端正俊逸的另外两个字:太渊。
孩童皱着小眉头:“大......水......”
他忍俊不禁,两个字读错了一双,不过也不算错,他的名字确实是多水之意,他抱起幼童置放在膝头,握着孩子的小手,一笔一划教他写,一边写一边教他读:“太渊,师尊的名字是太渊。”
“啊,师尊的名字真好听!”
“哪里好听?”
“太好听,渊也好听,比小九的名字都好听!”
“小九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喜欢九字,不喜欢鹿字。”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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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的渊字笔画更多。”
“那是师尊的名字呀......”
“你大哥的熊字,四哥的貔字,五哥的鹏字,八哥的夔字......笔画比你还多。”
孩童高兴起来:“啊,那我还是要鹿字好了!”
他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弯了弯唇角,宠溺地道:“傻气。”
......
秦钊缓缓睁开眼睛,鹿九正抵着他的额头,发着愣,两人的眼神冷不防对上,鹿九先是一呆,继而欣喜:“三哥,你醒了!”
秦钊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又多了些什么。鹿九扶着他起身:“你有没有不舒服?头疼吗?哪儿疼吗?”小孩儿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你睡了三个时辰了,一直在说梦话,说了好多......”
“九儿。”秦钊启唇,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堵着什么。
“哎,”鹿九应着,仰着头看他,乌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三哥。”
秦钊缓缓笑开,又唤了一声:“九儿。”
鹿九这才意识到这个称呼,他顿时怔住了。
青龙俯身深深地亲吻他的孩子......
他吻得那么投入,那么动情,像是等待了很多年,像是隐忍了很多年,他的手指用力扣着鹿九的后脑,舌尖扫过他的口腔,往更深处探去,似乎要吻进鹿九的灵魂里。
一千年,他养了这个孩子一千年,是什么时候起了这样的心思?青龙已经记不清了。从这个孩子出现,就轻易攫住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那个部位,起初只是疼他,毫无原则地疼他,看到他整个心肠就柔软下来。
这孩子爱哭,这都是自己惯的,只要孩子哭了,要什么都行,要怎样都行,骑到自己的头上都没关系,只要他破涕为笑,自己什么都能给。可那时候只是疼爱,那么小的孩子,他是没有旖旎之心的。
直到有一天,是哪一天来着?那个少年忽然就抽苗一样地生长起来,身姿如玉,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令他全身如同窜过热烈的火焰,这感觉几十万年从未有过,一下子就吓到了这个上古神君,三界至尊。
他因为这陌生的情.潮挣扎慌乱了许久,可是他却无人可诉说,他想起朱雀璇玑临殁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情之一字,世间百态皆不如其味于万一”,自己那时候还不以为意,原来是这样的,甘苦同味,妙不可言......
可他是青龙,他不会让自己迷惘太久,更不会逃避,既然是这孩子,那就是他吧,只能是他了,是男孩子没有关系,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也没有关系,自己认定是他,三界之中谁也说不了闲话。
他静静地等着孩子长大。一千岁了,本体长成,月老竟然给孩子和一头梅花鹿牵红线,他几十万年没动过那么激烈的情绪,沧澜剑划过,月老宫被掀了宫顶,他亲自把那根荒谬的红线斩断,他的心思于是也昭然若揭,大白于三界。
“三......三哥......”鹿九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他的脑袋嗡嗡地响,又是欣喜若狂,又是不敢置信。
秦钊看着他,眼睛深邃得就像未干涸之前的瑶池,波光粼粼,晶光闪耀,这眼神,是属于青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