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的。”织田回答道。
  “那就祝他成功吧。”
  我莫名其妙地得到了纪德的祝福。
  子弹射进了他们的胸膛,穿胸而过。
  纪德对织田笑说:“作之助,直到最后你的子弹还是那么精彩。我去见我的部下了,替我向孩子们问好。”
  安德烈·纪德为战死而来,得愿以偿。
  这个世界消失了,我被弹了出去。
  纪德和织田在同一时间向后倒下。
  *
  “织田作!”
  太宰还是赶上了。他冲了进来,跪在织田身边。
  临死前,织田对太宰道:“你在这个暴力与流血的世界里,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的。
  “去救人的那方吧。
  “如果哪边都一样,就做个好人吧。拯救弱者、保护孤儿。正义和邪恶对你来说可能都没有太大区别……但是这样,会比较好。
  “还有,再给秋一点时间吧。他还没长大。谁都有过无知的青春年少不是吗? ”
  太宰:“……我明白了。”
  织田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有了什么明悟:“人在临死前才会明白,自己是为了救赎自己而活着……确实没错啊……”
  “还没把明年的平安符给他。”
  “好想吃咖哩。”
  织田颤唞地从外套掏出香烟,叼在嘴里,太宰为他点燃了烟草。
  织田满足地吸了一口,闭上眼,唇边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香烟掉在地上,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安静地,有什么逝去了。
  ……
  太宰沉默地跪在织田身边,低着头。大半张脸在刘海和绷带的遮掩下,看不清神色。
  我双膝跪在地上,茫然地跪在织田作之助的另一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跪的,可能是在太宰跪下来的时候吧。
  听到织田说“再给秋一点时间”和“对,家人”的时候,我的呼吸像被什么攫住了。
  不敢用力地呼吸,不敢眨眼睛。
  好像这样做,就会错失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原来家人就是这样的吗?
  原来他把我当作是家人吗?
  好像……
  就是这样的。
  ……
  而最终,我唯一的家人,还是在我意识到其存在的时刻就马上失去了。
  ——我有一个遗憾,我没有跟朋友家人道别。
  ——那家人呢?我不知道你有家人。
  ——对,家人。
  ——是那位也被称作‘幽灵’的杀手少年吗?
  ——是的。
  ……
  我突然间意识到,
  织田作之助死了。
  那个让我多喝牛奶的织田作之助。
  不在了。
  我屏住呼吸,注视着织田犹带微笑的面庞。在我艰难思考的间隙里,有千万只蚂蚁爬上我的心脏,细细密密地啃咬,一边嚼一边狰狞地叫嚣着:
  不是说“人既生则当逢别离”吗?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那你现在为什么这样……
  无法接受啊。
  *
  太宰站起身。
  我的视线随他的动作而上移,可脑海不断闪现出许多零碎的片段。
  从此以后,
  不会有人吃超辣咖哩饭时给我推一杯冷饮;
  不会有人在我喝醉酒之后把我扛回家照顾;
  不会有人用稳妥的手法给我上药;
  不会有人每年亲手给我做平安符;
  ……
  不会再有了。
  我和太宰先生又经历了同一件事。
  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跪坐在织田的尸体边,仰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太宰。
  太宰先生,您在想什么?
  我的心脏很疼。
  那种痛楚是我得恨不得把心脏掏出来踩两脚,再该用前脚掌反反复复地碾磨,让它在泥泞的土里来回滚动才好受。
  太宰先生,如果您也是这样的疼,那我就会感到双倍的疼。
  太宰先生,我以为除了您让我克制对您的爱,不会再有别的事让我这么疼了。
  可是……
  可是。
  可是织田作之助死了。
  我曾怀疑过自己是只为太宰治而活的生存机器。
  我也曾以为我是为了太宰先生才接近织田作之助。
  可是我现在……怎么……
  怎么……
  ……
  太宰先生的表情好像在哭啊。
  那么,我呢?
第29章 叛逃
  织田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
  太宰直勾勾地望着我在“虚无”中藏身的地方, 好像看到了双膝跪地的我。
  ……即使我知道他看不见。
  我在太宰先生目光的驱逐下, 一步步地后退。我看了地上安静闭目的织田最后一眼, 然后任自己的身体撞出墙壁,无所依靠地飘荡在蓝天下。
  今日横滨阳光明媚, 万里无云。
  MIMIC组织为横滨政府、为港口黑手党带来的动荡,随着其首领安德烈·纪德的死亡而落下帷幕。
  和他死在一起的,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港口黑手党最下级成员, 织田作之助。
  他是个前顶尖杀手,后金盆洗手成为不杀人的黑手党, 心愿是从黑手党退休后在海边写。享年二十三岁。
  和织田来往的西餐店老板、他收养的孤儿, 都因被牵连而惨死。为他的死亡感到惋惜的, 大约只有太宰先生、阪口安吾和我了吧。
  听说港黑与MIMIC交战中的牺牲者后事是由太宰先生亲自安排的。他们葬在了一个海边的山坡上。
  我去看过织田作之助的墓, 墓碑又白又小,空无一字。
  那样的安眠之地想必很适合听着海浪创作。
  *
  次日我在办公室里, 被敲开了门。
  看到芥川臭着一张脸站在门外,我差点直接把门拍上。
  我心情很糟,好在芥川及时开口:“太宰先生让我把东西带到, 说‘这是属于竹下秋的’。”
  他递过来一个透明的针线盒。
  没有袋子,就这样他托在手掌上。
  盒里的针线是熟悉的颜色,和织田的头发一样的枫叶红。里面还有一个平安符,款式我太眼熟了,只不过那是半成品,少了一个“竹下秋”的“秋”。
  看到的瞬间,我的手指就蜷了一下, 想起一个男人在临终前的话。
  ——还没把明年的平安符给他。
  我从芥川手中接过这个针线盒,对他说:“……谢谢。”
  这确实是属于我的东西。
  “谢谢”这类礼貌用语在我和芥川之间很少见,“幽灵!来杀我!”“你以为我不想吗!”“继续打,不要留手!”“芥川你最好治治脑子!”才是常态。
  话刚说出口,我就感觉有些奇怪。可是见到织田遗物而升起的莫名情绪充斥了大脑,我就忽略了这一点奇怪。
  一抬头,看到芥川盯着我的脸。
  “还有什么事?”
  芥川:“你以前见过纪德?”
  “见过。”
  废话,我都当着你的面和他打半天,见过不是很显然的事么。
  芥川:“我已经不惧子弹了。下次你可以用枪尽全力杀我。”#思#兔#网#
  是是是,我也见到了他在美术馆里能凝固MIMIC士兵射来子弹的场面。
  我直觉这不是芥川原本想说的话,但也无意探究,道:“我知道了。今天不想和你打,改日再奉陪。”
  芥川从我的脸上移开了视线,好像不敢再看似的转身走了。
  芥川走之后,我把玩了那个平安符好一阵子,把原先脖子上的换下来收好,然后把没有绣字的穿线系在了脖子上。
  没有下一个了,得小心保管才行。
  后来,我无意间在镜子中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一怔。
  湿漉漉的蓝眸,不似在上司面前刻意的乖巧和在其他人面前收敛情绪的幽深无波,而是像受过什么委屈般隐忍地哭泣。
  我哭了?
  ——我时常内心难受,也惯于隐忍。却不知道自己忍耐时的表情是这个样子的。
  芥川是看到我在哭觉得很软弱所以无法直视吗?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另外一个想法取代。
  ——我在为谁而哭?
  为太宰先生难受是理所当然的。欢愉与痛苦常伴,满足与贪婪相随,我欣然接纳他给予我的一切情绪。
  但这次不是。
  不是为他而哭。
  在看到那个针线盒的时候,我甚至把太宰先生特意让芥川跑腿给我带话这件事都抛之脑后了。
  是因为织田——因为我很想他。
  我为他的死亡感到难过,想要去Lupin喝得酩酊大醉,想把逼他去战斗的森鸥外揍一顿,想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大哭一场。
  并且很后悔,没有在织田死前现身对他说“我在这里”。这样他也能对我道别,不必为没见到我最后一面而感到遗憾。
  我很想他。
  *
  我被森鸥外派出执行为期一周的外勤任务。
  任务结束时,我出差已久的上司中原中也比我早一步回来了。
  我所属是中原部下,处理的事务基本都是他分配下来的。只有中原中也长期出差,或组织有特殊任务时首领才直接联络我。
  我出特殊任务时森鸥外也会告知中原,因此两方面任务不会相互干扰。
  中原中也回来了,我自然要去他那里汇报。
  汇报工作的时候,我默默盘算着,今晚下班去Lupin吧,好久没见到太宰先生了。如今织田不在,阪口安吾也离开了港黑,太宰先生应该还会去Lupin。
  毕竟,除了那三人在夜晚巧遇一同喝酒以外,太宰一个人在酒馆发呆占的时间才是大部分。
  说起来,阪口安吾作为卧底倒是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异能特务科,他应该是唯一一个背叛了港黑还能好好活着的人了。森鸥外没有追究,可能是因为和异能特务科有什么约定。
  “……情况就是这样,以上汇报完毕。”
  中原中也:“好,我知道了。”
  我等着他给我布置新的工作,然而中原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他问:“你还不知道那个人的讯息?”
  那个人?
  我的心突然一紧。
  中原中也双手撑着办公桌站起身,语气里又是嘲讽又是痛快——
  “太宰治在一个简单的外勤任务中突然失去联络,目前已经失踪五日,确认叛逃港口Mafia。”
  ……什么?
  太宰治……失踪……叛逃?
  他在说……什么?
  “……不可能。”
  我后退了一步。
  “什么不可能,这就是事实。”
  中原不屑地道。
  我知道这并非不可能,我深深地知道这完全有可能。
  只是我没办法接受。
  “就算是您……也找不到他?”我颤唞着声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