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来。季糖将他靠在棺材边缘，然后帮他套上新买的男士睡衣。
工工整整地穿上衣服的青年，终于不再显得这么可怜。
季糖将毛巾弄湿，小心翼翼地擦掉青年脸上的涂鸦。
他半跪在裴白舟面前，离对方只有一尺距离。他能看见青年浅淡的面板纹理、浓密的睫毛，以及脖子上那道深深的砍痕，像一条晦暗的沟壑，映入季糖眼中。
季糖曾听说过人被砍头，并不会立即死亡，因为大脑没有被摧毁。受害者会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季糖查过资料，裴白舟被砍头的那一天，是他自己的生日。
那天并不是狂风暴雨，也没有俗套的大雪纷飞。只是一个普通的夏天，空气很干燥，太阳很晒。他被押在刑场上，冰冷的刀锋落下，他的头颅应声而落。
他用笔锋告诉人们无数次一定要站起来。可到最后，他连自己都没能再站起来。
季糖帮青年擦完脸了。
他挽起袖子，重新将青年放回棺材中。
沾满灰尘的棺材被季糖重新清理过了，棺材板被重新擦过，就连棺材内部也被垫上软绵绵的垫子，不再显得这么冰冷。青年躺在里面，或许不会再这么难受。
季糖没有离开他，而是坐在小板凳上，拆开甜品慢慢吃。
冬天明明早已过去，今天的天气却意外地寒冷。季糖的热奶茶拿出来不过一会，便被冷风嗦嗦地吹凉。和刚从冰箱内拿出来没有什么区别。
季糖只能硬着头皮将冷冰冰的奶茶啜完。
冷风吹得他忍不住打起喷嚏。他本想回屋，却突然还要给裴先生道歉。
季糖无奈地扬起唇角。
他放下奶茶，小心翼翼地躺入棺材内。
外面很冷，可棺材却被棉被捂得很温暖，像一张温暖的小床。季糖旁边的青年还沾有夕阳带来的余温，并不会显得太过冰冷。季糖忍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
季糖第一次见到裴白舟时，也是在棺材内。季糖那时还偷偷地亲了他一口，仿佛他们真的在过洞房。
季糖一想到这里，脸颊就泛红。
他摸到裴白舟放在他旁边的手。
青年的手并没有被阳光触及，冰冷得很，像在摸一块冰块。但季糖并没有缩回手，而是将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青年。
此时天色已黑，夕阳完全消失，星点逐渐呈露而出。
季糖躺在棺材内，能直面看见夜空。
今夜的星星明亮得很，无数星点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几乎要浸透整个世界的璀璨苍穹。
季糖微微侧过头，看见青年的双目依然是紧闭着。
如果裴先生能够睁开眼睛，看一看这星星该多好。
今夜的星星真的很好看。
季糖想道。
他思索片刻，凑到裴白舟耳边，轻轻地开始说话，也不管青年能不能听得见。
“裴先生，我看了一些关于你的资料。我觉得你特别厉害。”
“在那个黑暗的社会中，你和他们就是黑暗中唯一的星光，永远在夜空中闪闪发亮，指引着无数人前行。”
“要知道，我特别喜欢星星啊。”
季糖说罢，扬起唇角，眯起眼睛，靠在裴白舟的肩膀，小小地歇息一下。
他看不见，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青年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裴白舟为这个世界书写过这么多情话。
可这个世界未曾给他一句回应。
只有这名少年给了他一份小小的情书。
像星星一般，闪闪发亮。
第78章
季糖躺在裴白舟身边，小小声地给对方说话。
或许是因为裴白舟不会动，季糖的胆子放开了许多，红着脸悄悄地和对方嘀嘀咕咕了许多。
季糖读书的时候，作文经常写裴白舟、傅临山那个年代的故事。他很佩服那个年代的人，一腔热血，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全部赋予祖国。他也没想到有一天，来自那个年代的英雄竟会来到自己家里。
而且还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身边。
季糖忍不住说到半夜，天边的星星泛着微弱的光。
他有点冷，下意识地再往裴白舟宽厚的怀里缩缩。他本想待一会就回屋睡觉，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他就这么躺在棺材里睡着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厉鬼共枕同眠。
可惜季糖没能睡到天亮，便被身边传来的叽叽咕咕响声吵醒。他迷糊地睁开眼，看见自己胸口上蹲了一个小东西。
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小兔子见季糖醒来，叽叽叽地开始骂骂咧咧。气得连兔耳朵都立起来了。
季糖：“……？”
他起初不太明白傅临山为何要这样做，等他看见身边的裴白舟时，突然愣住。
裴白舟不在棺材里了，而是被人丢出棺材外，正脸着地式的趴在灰扑扑的地面，连翻身都不能翻的模样看起来很狼狈。诺大的棺材一时只剩下季糖一人。季糖愣住，下意识地瞥一眼小兔子，小兔子哼叽几声，跳出棺材，踩着地面的裴白舟逃走了。
傅临山的意思很明显。
季糖不能和裴白舟一起睡觉。
然后他把裴白舟丢出去了。
季糖望着趴在地面的青年，无奈地轻叹口气。
季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怜的厉鬼。
其他厉鬼全都欺负他不会动。
季糖有点担心等裴先生醒来后，裴先生会不会对其他厉鬼生气。
“抱歉啊，裴先生。”季糖一边将裴白舟抬回棺材，一边嘀咕：“我家里的那几只厉鬼就是这样……您别太介意。我给您道歉。”
青年没有给季糖任何回应，哪怕脸被摔得沾满泥土也一动不动。
乖得有点过分。
季糖甚至怕这副英俊的脸摔着摔着会不会摔残了。
裴白舟放回棺材后，季糖怕对方着凉，特地拿来一床被子给对方盖上。
青年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块软绵绵的大型粽子。
天边已泛起淡淡亮光，季糖也不打算继续睡觉，而是去做早餐。
他还得将兔零食给傅临山。这是他们说好的。
兔零食都是很可爱的造型，做成胡萝卜状的小小饼干、兔耳朵形状的小小磨牙棒。各种花花绿绿的小零食被季糖放到小碗里，他不忘将洗干净的小兔子草也放进去。
准备完这一切后。
季糖在房间的小角落里找到偷吃驱蚊草的小兔子。
他揪起小兔子，放到手心里，小声道：“傅医生，我给您准备了一点小礼物，您出来吧。”
小兔子啪叽一下跳到地面，黑气将他吞没，幻化成一个高大的人形。
傅临山俯身，打量几下季糖，冷声道：“什么礼物？”
季糖轻笑，神秘兮兮地从身后端出一个小盘子。
盘子上放满各种琳琅满目的小兔子零食还有青翠欲滴的兔子草。看得出它的主人在很用心地准备。
季糖：“说好的报酬，谢谢您帮我把裴先生带回家。”
傅临山：“……”
男人面无表情地将小盘子接过。
这些小零食对于身为人形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小了。兔子专用小盘子也就他半个手掌大，胡萝卜小饼干更小了，只有他的指甲盖那么大。
对于身为军人的他来说，这些小东西根本不足以解馋。
即便如此，傅临山仍是将这份小礼物收下，淡声道：“谢谢。”
季糖突然想起什么，再从沙发上的购物袋掏出一个小玩意。
那是兔子店老板送的兔子耳朵头箍。
他把小头箍递给男人：“傅医生，我再送您这个，我觉得这个很适合您。”
傅临山：“……”㊣本㊣作㊣品㊣由㊣思㊣兔㊣在㊣线㊣阅㊣读㊣网㊣友㊣整㊣理㊣上㊣传㊣
他望着这毛茸茸的可爱小头箍，身形愣住，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这是季糖送的东西，他没有任何犹豫，将小头箍揣入兜里。
季糖见傅临山将所有的礼物收下了，便笑眯眯道：“傅医生，那我先去做早餐啦。您慢慢享用兔子小零食。”
“嗯。”
季糖钻进厨房里，为自己煎一份荷包蛋作早餐。同时，他不忘偷偷摸摸地往傅临山所在的客厅望，想看看小兔子怎么吃兔零食的。
果不其然，等季糖离开后，傅临山变回小兔子，开始享用小零食。
傅临山有洁癖，扯了一张小纸巾，围在自己毛茸茸的脖子间。他的吃法很文雅，青草一点一点地吃，不能流出任何青草汁。小饼干则要用小爪子抠成两半，才能放入嘴里。
季糖瞅着毛茸茸的小兔团，忍住自己想去撸的冲动，低头继续做自己的早餐。
他不忘给裴白舟做一份。
裴白舟死后一定没吃过任何东西，这比被其他厉鬼扒光衣服丢在太阳底下更可怜。
他考虑到裴白舟不会动，所以只给对方煮了粥。软糯糯的粥洒上一点小肉末和青菜末，散发着香喷喷的热气。
季糖把粥放在桌面吹凉，然后准备去看看傅临山有没有将小零食吃完。
他来到客厅时，只见到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
但傅临山却不见踪影。
季糖眉头微皱，正想去寻找对方。却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奇怪的声音。
傅临山八成在里面。
季糖走过去，推开一条小缝，小心翼翼地从中看。
果不其然，男人坐在房间内的沙发上。
但旁边却放着属于谢立的小提琴。
傅临山和谢立在做什么？
他们根本是两只不同路的厉鬼，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季糖抬起眼，瞥见男人的脑袋时，愣住了。
傅临山将那只小兔子头箍戴到了头上。
冷峻高大的男人，脑袋上顶着一对毛茸茸的粉色小兔子耳朵。这小兔子耳朵还会抖，男人轻轻地挪动一下`身子，兔耳朵就抖一抖，摇一摇，兔耳朵里的音效装置还会随之响起。
于是，季糖便看到这么一幕。
颇有军人风范的军装男人，坐在沙发上，双手叠交在腿上，面无表情，像一块巨大的冰块。然而他脑袋上毛茸茸的兔耳朵却在不停地抖，兔耳朵时不时发出软绵绵的“叽叽叽叽”。仿佛真有兔耳朵从这只冰块脑袋上长出。
季糖疑惑的并不是这个。
傅临山身边放有小提琴。想必谢立也看见这一幕。
他为什么要给谢立看？
季糖：“……？”
少年愣在原地，细细地思索片刻，终于想出一点苗头。
他以前给谢立送过一个小兔子绒毛耳罩，谢立耳朵好了以后，仍然天天戴着这个耳罩，巴不得所有厉鬼都知道这耳罩是季糖送的。
傅临山肯定也看在眼里。
——这次，傅临山也拥有了一个同样是季糖送的小东西。
他特地跑到谢立面前，给谢立看这小东西。
而且这小东西可不是什么印有兔子图案